啤酒厂改造的工棚里电锯音轰响，进门扑面而来的是飞溅的木屑和一股浓烈的樟木味儿。9根千年巨木一字排开，气势恢宏，长达百余米，十几位工匠趴在木头上，按照斑斓的粉笔画双手不停正干得热火朝天。
　　这工棚有个好听的名字——美术馆，是大国工匠郑春辉创作大型木雕组雕《京杭大运河》的工作室。
　　从发愿要把有2500年历史，2700千米长的大运河浓缩到100多米的木头上，郑春辉便进入如痴如狂的创作之中。雕刻在进行，设计在修改，旁边是移动的镜头，慢直播在围观，《京杭大运河》因是继“世界最长木雕”的吉尼斯世界纪录《清明上河图》之后的又一巨制，备受各界关注。
　　近日，记者走进莆田群山之中，见证这个正在成型的国宝级巨型木雕，探访它背后的创作者——国家级工艺美术师、大国工匠郑春辉。
　　承载中华民族的文脉根脉
　　2021年文代会上，习近平总书记提及文艺要“展现中华历史之美、山河之美、文化之美”。郑春辉在台下忽然悟到，若雕出京杭大运河，便能同时展现这3个“之美”。
　　大运河肇始于春秋时期，形成于隋代，发展于唐宋，最终在元代沟通海河、黄河、淮河、长江、钱塘江五大水系，成为我国古代南北交通的大动脉。“让9棵千年香樟木首尾相接，不正是一条巨龙吗？”郑春辉兴奋地畅想着。
　　那么，如何将20多个城市上千年的历史浓缩到这100多米的巨木上呢？
　　太阳下山，郑春辉的创作时间刚开始。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船工，驾着木舟在大运河的波涛中穿行，时而在杭州繁华的渡口眺望宝俶塔，时而路过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，时而排队在济宁过闸口看风吹稻花香两岸，时而到北固楼上听辛弃疾吟出千古兴亡多少事，不尽长江滚滚流。因为有这一条劳动人民修建的大运河，南方的丝织品可以运送北方，北地货物能够运进南国群山，承载了千年文脉，承载了千年富庶，助推了一个个交通枢纽城市的大发展。”
　　作为从劳动中走出的艺术家，郑春辉对生命的认识与众不同。
　　每次开雕之前，他都会召集弟子为老树开会，敬仰1000多年的生命。“我们要雕好它，赋予它新的生命！”郑春辉告诉记者，每棵千年老树都是一个村子的命，它们因雷劈或者虫害死亡之后，整村人都心情沉痛，卖树要全村老小都签字，“一个不同意也不行”。
　　草木有本心，郑春辉对千年老树献出自己的诚意。他带着徒弟向老树承诺，用心雕刻，让它流传后世。“就像龙门石窟、敦煌壁画，因为劳动人民的艺术创作而成为国宝，得以不朽。”
　　对雕刻《京杭大运河》，郑春辉有个愿望：“希望世界各民族的人看到时，都能对中国的伟大工程、伟大艺术肃然起敬，那我就知足了。”
　　神笔马良成长记
　　什么样的艺术打动人？这是郑春辉一直思考的问题。
　　“一个小姑娘牵着奶奶的手走在大运河边，风吹过，凝固住童年。”在他看来，能唤醒心底童年、故乡的要素，最让人心动。
　　当地村民都知道郑春辉的创作源泉在哪里，热情地给记者指路。从啤酒厂出发，爬山20分钟不到，便来到三盅奇瀑。高达百米的悬崖瀑布天然形成了3个小潭。
　　当地人说，郑春辉小时候就在那里放牛。牛吃草，小春辉就躺在潭中的大石头上看瀑布，细长的水流倾泻如仙境，他的手指头在不自觉地描摹，就像另一个神笔马良的故事。
　　因为热爱画画，没有老师和教材的郑春辉，在学习中遇到问题只能靠自己悟。在这个讲究起点、资源禀赋和平台的社会，郑春辉的成长可谓反其道而行之。因为每一步都进展得艰难，他反而少了条条框框。无论废纸宣纸，无论毛笔针刀，他都能自如运用，让心中的美恰到好处地表达。
　　“在任何时候，养活自己和表达情
　　感都必须两条腿走路。”作为木匠工人，
　　郑春辉刚可以养活自己便开始囤木头，
　　业余时间雕刻心底涌出的形象。
　　在每天与木头的摩挲与对话中，郑
　　春辉发现，人与树木如此相似，树木象征生命力与成长，积极争取阳光和水分，像极了一无所有，甚至用火烧黑了棍子头在地上画画的自己，依靠天地、潭水和牛儿的滋养，通过努力不断成长。
　　郑春辉指给记者看如今美术馆的位置，曾经是他夫妇和父母一起耕作的地方。后来，土地变成了啤酒厂，如今，莆田市政府感念他的努力，把它变成创作《京杭大运河》的美术馆，40年，他让自己画了一个圆，回到了出发的地方。
　　雕运河更是雕人生
　　在郑春辉眼里，手艺人要成为真正的“守艺人”就必须学习和求新。起点低不一定就雕不出好作品，“雕树，更是雕心”。
　　“现在借助电动刀具，相比传统用斧头砍，效率提高了。《清明上河图》雕琢4年，现在同样的工作量只用1年。”节省出的时间，郑春辉又有了像是行为艺术般的新想法，给这些巨木赋予更多的艺术灵魂。
　　郑春辉深知，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工智能、3D打印时代，人最终胜出的还是境界。只有眼界和审美，机器无可替代，这也是他当年雕刻《清明上河图》《千里江山图》的初心。
　　在郑春辉的心里，莆田与台湾只隔了小小的海峡，同根同源同受妈祖保佑，他许下愿望：想让馆藏于台湾故宫的古画，用非遗木雕展现，等待祖国统一的那天，两种艺术品合于一处。也许，他朴素的愿望太强烈，这两大巨型木雕都被国家级美术馆、博物馆定性为稀世之珍。
　　郑春辉很爱孩子，莆田的中小学生可以免费到他自建的博物馆参观。每次活动，孩子们看见他就像遇见明星，扑来问好，请他签名。他露出慈爱的笑，继而眼神又有些意味深长。
　　郑春辉说，未来，他们会在世界各种文明间流连游荡，也会沉醉和忘了归来。“但愿他们那时能想到今天，想到《清明上河图》《京杭大运河》和家乡的木雕，那是他们的根。希望他们最终觉得，还是中华文明最了不起！” （来源：中国青年报）